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一百七十二章

關燈
第一百七十二章

寒冷的風在夾道裏回旋,嗚嗚咽咽,程子安耳邊就不由自主回蕩起聖上的悲憤。

吃幹榨凈周氏江山......

程子安念叨了聲,譏諷一笑。

周氏的江山,也是吃幹榨凈了牛馬的辛勤勞作。

真是不要臉得很!

民眾的認知,生產力的發展,制度等等,都是循序漸進發展,相輔相成。

程子安做不到振臂高呼,讓天下人人均田,共富裕。

均田其實也富裕不了,因為糧食產量在那裏。就是他搬來一座後世的種子庫都無計可施。

南橘北枳,種子也是同樣的道理,後世的糧食豐收,是生化農等學科,共同進步的結果。

程子安很是無奈,在有生之年,只努力爭取百姓不用承擔如此重的負擔,他們能不被官老爺們榨幹最後一滴血,命賤如螻蟻,還要低他們數等。

聖上心疼周氏的江山家財,就是他的契機。

政事堂內,王相與何相在值房裏吃茶,沒一陣明相也推門而入,見到何相在,他們兩人不對付,毫不掩飾地拉下臉,嘲諷地道:“何相怎地在這裏,不去戶部找你的程尚書?”

何相撇嘴,道:“我來王相值房,與你何幹?我的程尚書,明相這句話說得真是可笑,虧你還是讀書人,比我這個粗人武將都不如!程尚書是戶部尚書,他何時成了我的尚書?難道明相是將政事堂底下的官員,都當成自己的了?”

明相自從二皇子被聖上責令關在府裏後,一直就心煩意亂,貪圖痛快說錯了話。

何相與他鬥嘴,向來都不是他的對手,誰知他的嘴皮子,竟然如此利索了!

明相幽幽斜撇了眼何相。哼了聲,將座椅拉得離何相遠了些坐了。

王相只呵呵,只當沒有聽見,提壺給明相倒了盞茶,道:“明相來可是有事?”

明相瞄了眼何相,這時也顧不上了,憂心忡忡地道:“明人不說暗話,我也就如實說了。程尚書先前在禦書房中之言,著實令人震驚。說句大不敬的話,漕幫的由來,比大周都要早,得追溯到前前前朝去。王朝覆滅,漕幫仍舊在那裏。我看聖上的意思,已經被程尚書蠱惑說動了心思,準備動漕幫了。”

何相立刻道:“蠱惑!明相,你的話是良言,程尚書的話就是蠱惑,這人與人的臉皮,著實不能比!”

明相氣得胡子亂顫,罵道:“何老兒,你休得在這裏胡攪蠻纏,聽不懂就閉嘴,別丟人現眼了!”

何相蹭地一下站起身,身子前傾,沖著明相劈裏啪啦一通淬道:“姓明的,你才是懂個逑!你自詡讀書人,是經天緯地之才,你且說說看,出仕為官以來,你究竟做了甚驚天動地的功績?我是沒讀過書,但我領過兵,在邊境打過仗!”

明相被何相的口水噴了一臉,他下意識後仰躲避,擡手抹臉,楞在了那裏。

自從出仕為官以來,上峰或者聖上交待的差使,他能遵照吩咐辦得漂亮。

與朝堂上下九成九的官員一樣,就是遵旨辦事而已,可以稱作平庸。

在未出現程子安之前,明相算得上是為官為政都說得過去,眼下兩相對比,他就被襯得不能看了。

王相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,煩躁不已地拔高聲音道:“你們別吵了!”

兩人見王相發火,悻悻地停了下來,何相坐回去,尤不平地道:“我好生生地同你吃茶,是他跑來挑釁,可怪不得我!”

明相欲回擊,王相沈聲道:“夠了,你們都一大把年紀,成日吵個不停,還嫌朝堂上吵得不夠?”

朝堂上經常爭吵不休,遇到脾氣上來了,互相廝打都屢屢發生。

明相斜了眼何相,坐直了身子,重申了先前的話。

何相本來想說什麽,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,撣著衣袍沒有吱聲。

王相眉頭擰起,道:“此事的確要緊,聖上留下了程尚書說話,你我也無從得知究竟商議得如何了,唉!”

明相道:“不若,就直接問問程尚書,看他究竟意欲如何。我讓人去喚他。”

王相忙攔住了,跟著站起身,道:“我親自去戶部瞧瞧。”

明相頓了下,道:“我也去。”

何相不甘落後,也一並站了起來。王相看了看他們兩人,嘴張了張,最終無奈道:“去吧,都去吧。”

三人一同來到戶部,戶部官員見政事堂相爺傾巢出動,驚訝不已。

姜侍郎等人急急忙忙上前見禮,王相望著程子安空蕩蕩的值房,問道:“程尚書還在禦前?”

姜侍郎答道:“程尚書先前回來過,去膳房用了飯,後來就不知道去了何處。程尚書是下官的頂頭上峰,他去何處,下官著實不知。”

何相自稱武將粗人,實則並非如此,乃是粗中有細。

姜侍郎表面恭敬,實則是在幾個相爺面前上眼藥,告程子安在當差期間亂走動,不守規矩,他如何能聽不出來。

何相在任兵部尚書時,經常到戶部討要軍餉,早與戶部的官員不對付。

“你既然不知道,不在值房裏好生做事,跑來作甚?”

何相黑著臉不客氣訓斥,姜侍郎臉一陣白一陣紅,雖丟了臉,到底心虛不敢出言頂撞。

明相見王相神色沈沈沒有說話,他也難得沒與何相再起爭執,心中亦焦急不安。

程子安已經離開了禦前,定是得了聖上的指示。

戶部不見人,午飯時辰必去的膳房也去過了,他究竟去了何處?

大皇子府。

程子安掀起車簾,在門前望著漸近的大皇子府。離上次尚在水部時前來大皇子府,已時隔好些年,府邸依然富麗堂皇,匾額也依舊。

聖上一堆煩心事,封王的事情,估計暫時被擱置,幾個老皇子,還是得繼續做他們的皇子。

騾車駛到了門前,如今程子安的騾車,在京城無人不知,大皇子府的門房眼高於頂,也恭敬上前見禮。

程子安徑直道:“大皇子可在府上?”

幾個皇子都一樣,有事時進宮,沒事時就出宮,悠閑自在得很。

程子安同聖上說話說得很晚,按照大皇子的習慣,定會等得不耐煩,會先回府同謀士商議。

果然,門房回道:“在下這就進去回稟,程尚書請進來坐著歇息一陣。”

程子安去了倒座的來客歇息屋子,仆從送了香茶上前,他端起慢悠悠吃了兩口。

沒一會,大皇子竟然親自到來,道:“程尚書,稀客,稀客啊!”

程子安拱手見禮,道:“冒昧上門,還請大皇子見諒。”

大皇子想要矜持一二,這可是程子安,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他們,巴不得他能主動上門。他實在矜持不了,不然也不會眼巴巴親自跑來迎接,肩膀抽了下,道:“程尚書是大忙人,無需那些繁文縟節,快請進去說話。”

程子安跟隨大皇子進了他的書房,聽他一疊聲吩咐上茶,忙道:“大皇子,我只說幾句話就走。”

大皇子神色一怔,揮手斥退仆從,道:“程尚書請說。”

程子安道:“大皇子,大周的天下,是周氏的天下,周家人的天下。大皇子,姓周。”

大皇子不明所以,楞楞點了下頭,道:“程尚書這句話,我有些聽不明白。”

程子安並未解釋,接著說道:“無論是工部,還是漕幫,比起周氏的天下,只能稱作是蠅頭小利,大皇子犯不著挖自家的墻腳。”

大皇子臉色一變,惱怒地道:“你!”

程子安並不理會大皇子的變臉,飛快地道:“大皇子,也不應當由著他人,挖周氏,挖自己家的墻腳。”

大皇子的怒火,逐漸平緩了下來。

天下的確姓周,天下財賦,都屬於他周氏。

漕幫賺去的錢財,給他送禮,其實是從他周家的錢袋子裏取了去,再分給他一些小恩小惠罷了。

至於工部,大皇子直接忽略了過去。既然是他周氏的錢財,他取些去享用,又有何妨?

程子安道:“大皇子,這大周的天下,姓周。要是大周一旦亂了,變成了其他的姓氏當政,說句大不韙的話,其餘的官員,繼續可以做官。至於周氏,就是前朝皇族。前朝的皇族,會礙了新朝的眼。大皇子切記,大周姓周!”

大皇子神色震動立在那裏,腦中雖一片混亂,卻抓住了程子安反反覆覆提及的那句話。

大周,是周氏的天下,而非其他姓氏的天下。

大周不能被蠹蟲蛀空,只有姓周,他才是皇子,是可能問鼎天下的皇子。

程子安聲音低沈,說得極為緩慢,一字一句,直砸在大皇子的心頭。

“京城並非只有朱雀大街、皇城貢院一帶,大皇子可前去城南等窮困百姓所居住的地方瞧瞧。城南,才是大周的真實現狀,甚至更加糟糕。大周的繁華,就是水上花,鏡中月。戶部的賬目,糟糕至極,大周已經提前用了後十餘年的賦稅,就跟放印子錢一樣,利滾利,再也償還不清,不出幾年,就會如這般,”

程子安擡起雙手,做出個拉弓到極致的動作,“砰”地一聲,“弦就斷了。”

大皇子下意識抖了下,臉色陡然變得蒼白。他身為皇子,經常聽到戶部國庫吃緊之事,以前他從未考慮過,戶部國庫吃緊,最後是如何對付了過來。

從沒有人直言跟他說過,大周其實姓周,好比是他周家出了問題,與其他人,並無多大的幹系。

要爭周家的家財,周氏的江山,也得要江山繼續姓周。

程子安道:“漕幫危害極大,霸占河道漕運,收買了許多官員為其賣命,戶部還得向其支付大筆的漕運銀。漕幫不得不除,讓河道得到暢通,減輕戶部開支,肅清官場吏治。”

大皇子呆怔了下,喃喃道:“可漕幫的勢力太大,要是他們反抗,到時候該如何辦?”

程子安道:“大皇子無需擔心,既然要動他們,會先得做好安排打算,只要有五成的勝算,就值得做!”

大皇子呼出口氣,道:“程尚書要我如何做?”

程子安道:“大皇子無需如何,只要與聖上一心即可。聖上是大皇子的阿爹,周氏的家財,不能被旁人奪去了。”

大皇子神色一松,心道居然還沒立儲君,他們幾兄弟都有份。

周氏的天下,絕不能易主!

程子安拱手,道:“大皇子,我還要去忙,就先行告退了。大皇子須得記住,哪怕是皇室宗親都姓周,畢竟離得遠了些,我所說的話,大皇子聽過,爛在肚子裏就是。”

大皇子聽明白了程子安話裏的意思,今日他所說的話,身邊的謀士們都不姓周,屬於外人,連他們都不能講。

不過,程子安也不姓周。

大皇子糾結了下,終是忍不住問道:“那程尚書呢,為何會這般做?”

程子安淡淡一笑,道:“因為我是程子安啊!”

大皇子不禁隨著程子安笑了起來,點頭許諾道:“我周家的家事,放心,我絕不會說出去。”

也是,程子安向來與眾不同,在他考中進士之後到了水部,他們就打過交道。

雖然恨他不能依附自己,不過打心底佩服他的本事。

程子安隨手端起案幾上已經變涼的茶水一飲而盡,拱手見禮離去。

淦,說了這麽多廢話,真是渴死他了。

聖上下定決心除掉漕幫,官員們敢從中作梗,肯定會血流成河。

皇子們卻不同,他們是聖上的親生兒子,要是他們幾兄弟再內鬥作亂,比起官員們的殺傷力大多了,最後頂多被臭罵一頓,關在府中繼續富貴享樂。

程子安首先得按住他們,上兵伐謀,攻心為上,拿周氏的江山做誘餌。

謀士都是聰明人,總是想著替主謀劃。謀劃來謀劃去,這邊程子安在對付漕幫,他們幾兄弟在桌底下互踢,讓人防不勝防。

謀士必須閉嘴,他們兄弟必須與聖上一心,哪怕是不齊心,只做壁上觀,強過他們為了一己私利犯蠢。

程子安離開大皇子府,再來到二皇子府。

二皇子雖然不能出府,程子安進去還是很順當,在暖房裏見到了摟著兩個美貌侍妾吃酒的二皇子。

二皇子陰陽怪氣道:“喲,是戶部程大尚書來了。我如今被阿爹責罰在府裏反省,程大尚書前來看我這個落魄的皇子,不怕被阿爹怪罪,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尚書之位?”

程子安面不改色道:“我前來,有重要之事與二皇子說。”

二皇子微楞了下,推開懷裏的侍妾,“都下去吧,程大尚書要傳話了。”

侍妾仆從齊齊離開,二皇子將雙腿搭在案幾上,雙手抱在胸前,眼皮都不擡,拉長聲音道:“何事?”

程子安無視二皇子的做派,道:“二皇子,大周的天下,是周氏的天下,周家人的天下。大皇子,姓周。”

二皇子抖若篩糠的二郎腿,抖動得慢了些。

程子安將在大皇子府說的話,繼續說了下去。

二皇子搭在案幾上的腿,收了回去。

程子安在二皇子府多留了一陣,離開之後,前去了三皇子府。

從三皇子府出來時,天色已經暗沈,上了騾車,程子安倒在靠背上,累得直揉眉心。

到了四皇子府,四皇子直奔到了下車處迎接。

程子安太累,不想再聽到刺耳的公鴨嗓,搶先說話讓他閉了嘴:“我有事同四皇子說,你只聽了就是。”

四皇子忙應是,走在前面要請程子安進去書房,被他一把拉住了,直接在倒座的客屋,與他低聲說道:“接下來,朝堂估計會起腥風血雨。四皇子做任何事情之前,都要先讓聖上知曉,只聽聖上的吩咐行事,切莫自作主張。”

四皇子還算冷靜,敏銳地問道:“可是漕幫之事?”

程子安輕點頭,幾個皇子,最好都去煩聖上。

他必須得到聖上的支持,主要是聖上手中的兵權支持,聖上與他君臣意見相左,他就死路一條。

要不要去備一條船,出海去尋個合適的島,去做逍遙的島主?

程子安自我安慰了一翻,心情輕松了些,車軲轆一樣,再將周氏的天下姓周強調了一遍。

四皇子神色肅然,道:“程尚書,以前你曾問我,為何要拜你為師,想要學到什麽本事。我苦苦思索良久,恐答案都不會讓程尚書滿意。聽了程尚書的一席話,我現在有了答案。”

沒曾想到四皇子還記得他的問題,連他自己忙得都快忘了,程子安頗為意外地道:“什麽答案?”

四皇子隱隱激動道:“天下江山姓周,而程尚書,一心為了周氏江山。我想從程尚書身上,學到如何壯大周氏的江山,讓百姓安居樂業。”

程子安面露微笑,心裏卻呵呵。

滾你周氏的蛋!

老子才不管你周氏還是什麽氏,百姓經不起任何的風雨,王朝末年的百姓,比牲畜都不如。

歷史並無新意,任何的王朝末年,天下大亂造成血流成河,餓殍遍地,人口巨減。

成王敗寇,都是血淋淋的人命鑄就。換一個姓氏登上大典,士庶之間的等級仍然存在,改朝換代就沒任何改變。

程子安從沒想過那個寶座,踏著屍骨累累坐上去,臟,永遠難以心安。

在有生之年,能庇護百姓一二,讓他們不至於流離失所,也不算負了此生。

離開四皇子府,夜幕已沈沈。

程子安最喜歡夜歸時的滿城燈火,聽到婦人喊淘氣的孩童歸家,他沒坐進車廂,在車轅前坐了。

莫柱子拉著韁繩,側頭看向程子安,燈火在他臉上拂過,照著他疲憊的眉眼,出言勸道:“少爺,你累了一天,進去坐著歇息一陣吧。”

程子安輕輕搖頭,問道:“柱子,你說我是不是很傻?”

莫柱子呆了下,急道:“少爺不傻,少爺是天下頂頂聰明之人。”

程子安聽得發笑,道:“柱子,你看啊,你可是戶部尚書的隨從,宰相門前七品官,你多少也得夠八品九品吧,連一個大錢都不敢收,家人也沒得到好處,跟著我這個尚書,還算布衫,吃大虧了啊!”

莫柱子拽緊了韁繩,沈默了半晌,道:“少爺,小的本是窮人,當年莫家都快散了,大姐要是被賣出去做妾,估計現在早已沒了命。二姐也好不到哪裏去,我與弟弟,跟阿爹阿娘一樣,在地裏刨食,累死累活還是吃不飽。對比著大姐二姐如今的日子,說是享福也不為過。這一切都靠少爺,我要是喪了良心,認為跟著少爺吃了虧,我就是畜生!小的讀書不好,這些年少爺所做之事,小的還是看得懂。少爺不僅僅是對莫家如此,對窮人都一樣。”

騾車駛到了巷子裏,食鋪的香味四溢,燈籠掛在門前,驅散了巷子裏的黑暗。

程子安隱隱笑了,傻就傻吧,至少,他真救了不少人呢!

門前,王相的馬車停在了那裏。

程子安振奮起精神,接下來,還有場硬仗要打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